您的位置: 福生无量 > 首页 > 道家经典著作 > 列子

《列子》天瑞(3)

【原文】
  《黄帝书》曰:“形动不生形而生影,声动不生声而生响,‘无’动不生‘无’而生‘有’。”形,必终者也。天地终乎?与我偕终。终进乎①?不知也②,道终乎本无始,进乎本不久③。有生则复于不生,有形则复于无形。不生者,非本不生者也;无形者,非本无形者也。生者,理之必终者也。终者不得不终,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。而欲恒其生,画其终④,惑于数也⑤。精神者,天之分⑥;骨骸者,地之分。属天清而散,属地浊而聚。精神离形,各归其真⑦,故谓之鬼。鬼⑧,归也,归其真宅⑨。黄帝曰:“精神入其门,骨骸反其根,我尚何存?”
  【注释】
  ①终进乎——卢重玄解:“进当为尽。假设问者,言天地有终尽乎?”
  ②不知也——陶鸿庆:“‘不知’二字无义,注亦弗及,疑‘知’为‘始’字之误。”并以二句为一句“终进乎不始也。”此说证据不足,然可供参考。
③进乎本不久——张湛注:“‘久’当为‘有’。无始故不终,无有故下尽。”王叔岷云:“‘久’盖‘又’字形误,古多以‘又’为‘有’。”
  ④画其终——俞樾:“画者,止也。《论语·雍也篇》‘今女画’,孔注曰:‘画’止也。’‘画其终’者,止之使不终也。”杨伯峻案:“俞说是也。《藏》本、北宋本、卢重玄本作‘尽’,今从世德堂本正。”
  ⑤数——自然之理。
  ⑥天之分——分,当作“有”。《释文》引《汉书》杨王孙:“精神者天之有,骨骸者地之有。”任大椿又引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“是故精神者天之有也,而骨骸者地之有也”,又“壶子持以天壤”,高诱注“精神天之有也,形骸地之有也”,认为“与杨王孙所云皆本《列子》此文,然则汉人所见之本并作‘有’,不作‘分’。”
  ⑦真——本原,即下文“真宅”。
  ⑧鬼——王重民:“‘鬼’字下本有‘者’字,今本脱之。《韩诗外传》:‘死者为鬼。鬼者,归也。’”《论衡·论死篇》:“人死精神升天,骸骨归土,故谓之鬼。鬼者,归也。’《风俗通》‘死者,澌也;鬼者,归也。精神消越,骨肉归于土也。’‘鬼’下并有‘者’字可证。《意林》引正作‘鬼者归也’。”
  ⑨真宅——本原之地,即“万物皆出于机,皆入于机”之“机”,亦即玄牝,天地万物的****。
  【译文】
  《黄帝书》说:“形体动不产生形体而产生影子,声音动不产生声音而
  产生回响,‘无’动不产生‘无’而产生‘有’。”有形之物是一定会终结的。天地会终结吗?和我一样有终结。终结有完尽的时候吗?不知道。道终结于原来没有开始的时候,完尽于原来就没有事物的地方。有生死的事物则回复到没有生死的状态,有形状的事物则回复到没有状态的状态。没有生死的状态,并不是原来就没有生死;没有形状的状态,并不是原来就没有形状。凡是产生出来的事物,按理是必定要终结的。该终结的事物不得不终结,就像该产生的事物不能不产生一样。而要想使它永远生存,制止它的终结,这是不懂得自然之理啊!精神,属于天;骨骸,属于地。属于天的清明而分散,属于地的混浊而凝聚。精神离开了形骸,各自回到它原来的地方,所以叫它为鬼。鬼,意思是回归,回归到它原来的老家。黄帝说:“精神进入天门,骨骸返回原来的地根,我还有什么留存呢?”

  【原文】
  人自生至终,大化有四:婴孩也,少壮也,老耄也①,死亡也。其在婴孩,气专志一,和之至也,物不伤焉,德莫加焉。其在少壮,则血气飘溢,欲虑充起,物所攻焉,德故衰焉。其在老耄,则欲虑柔焉,体将休焉,物莫先焉。虽未及婴孩之全,方于少壮②,间矣③。其在死亡也,则之于息焉,反其极矣④。
  【注释】
  ①耄——音 mào(冒),老。《礼记·曲礼上》:“八十、九十曰耄。”《盐铁论·孝养》:“七十曰老耄,”
  ②方——比。
  ③间——《释文》:“间,隔也。”
  ④极——本文指死与生的交会点。
  【译文】
  人从出生到死亡,大的变化有四个阶段:婴孩,少壮,老耄,死亡。人在婴孩阶段,意气专一,是最和谐的时候,外物不能伤害它,德不能比这再高了。人在少壮阶段,血气飘浮横溢,欲望思虑充斥升起,外物便向它进攻,德也就开始衰败了。人在老耄阶段,欲望思虑不断减弱,身体将要休息,外物也就不和它争先了。这时的德虽然还不如婴孩时的完备,但与少壮阶段相比,却有距离了。人在死亡阶段,那就到了完全休息的时候,返回到出生之前的极点了。
  【原文】
  孔子游于太山①,见荣启期行乎邮之野②,鹿裘带索③,鼓琴而歌。孔子问曰:“先生所以乐,何也?”对曰:“吾乐甚多:天生万物,唯人为贵;而吾得为人④,是一乐也。男女之别,男尊女卑,故以男为贵;吾既得为男矣,是二乐也。人生有不见日月、不免襁褓者,吾既已行年九十矣,是三乐也。贫者士之常也,死者人之终也,处常得终⑤,当何忧哉⑥?”孔子曰:“善乎!能自宽者也。”
  【注释】
  ①太山——即泰山。②郕——音 chéng(成)。杨伯峻:“郕,亦作成,本国名,周武王封其弟叔武于此。春秋时属鲁,为盂氏邑。在今山东泰安地区宁阳县东北九十里。”
  ③鹿裘带索——裘,皮衣。鹿裘,沈涛:“鹿裘乃裘之粗者,非以鹿为裘也。鹿车乃车之粗者,非以鹿驾车也。”“《吕氏春秋·贵生篇》,颜阖鹿布之衣,犹言粗布之衣也。”带索,腰间系着绳索。
  ④而吾得为人——杨伯峻:“《御览》四六八引作‘吾既得为人’,与下‘吾既得为男’、‘吾既已行年九十’句法一律,《说苑·杂言篇》作‘吾既已得为人’,《家语·六本篇》作‘吾既得为人’,疑当从《家语》。”


  ⑤处常得终——卢文绍:“‘得’,《说苑·杂言篇》作‘待’。”王重民:“作‘待’是也。盖荣启期乐天知命,既明贫者士之常,死者人之终,故自谓处常以待终,当有何忧,若作得,则非其旨矣。《御览》四六八引正作‘待’。《类聚》四十四引作‘居常以待终’,文虽小异,‘待’字固不误也。”
  ⑥当——杨伯峻:“当读为尚。《史记·魏公子列传》:‘使秦破大梁,而夷先王之宗庙,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?’当亦应读为尚,可以互证。”
  【译文】
  孔子在泰山游览,看见荣启期漫步在郕邑的郊外,穿着粗皮衣,系着粗麻绳,一面弹琴,一面唱歌。孔子问道:“先生这样快乐,是因为什么呢?”荣启期回答说:“我快乐的原因很多:大自然生育万事万物,只有人最尊贵;而我既然能够成为人,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一个原因了。人类中有男女的区别,男人受尊重,女人受鄙视,所以男人最为贵;而我既然能够成为男人,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二个原因了。人出生到世上,有没有见到太阳月亮、没有离开襁褓就夭亡的,而我既然已经活到了九十岁,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三个原因了。贫穷是读书人的普遍状况,死亡是人的最终结果,我安心处于一般状况,等待最终结果,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?”孔子说:“说得好!你是个能够自己宽慰自己的人。”
  【原文】
  林类年且百岁①,底春被裘②,拾遗穗于故畦,并歌并进。孔子适卫,望之于野,顾谓弟子曰:“彼臾可与言者,试往讯之。”子贡请行③。逆之垅端④,面之而叹曰:“先生曾不悔乎?而行歌拾穗?”林类行不留,歌不辍。子贡叩之不已⑤,乃仰而应曰:“吾何悔邪?”子贡曰:“先生少不勤行,长不竞时,老无妻子,死期将至,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?”林类笑曰:“吾之所以为乐,人皆有之,而反以为忧。少不勤行,长不竞时,故能寿若此⑥,老无妻子,死期将至,故能乐若此⑦。”子贡曰:“寿者人之情⑧,死者人之恶。子以死为乐,何也?”林类曰:“死之与生,一往一反。故死于是者,安知不生于彼?故吾[安]知其不相若矣⑨?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?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?”子贡闻之,不喻其意,还以告夫子。夫子曰:“吾知其可与言,果然;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⑩。”
  【注释】
  ①林类——张湛注:“书传无闻,盖古之隐者也。”且——将近。
  ②底——张湛注:“底,当也。”被——同“披”,穿着。裘——这里指粗糙皮衣。
  ③子贡——孔子弟子,姓端木,名赐,字子贡,卫国人。
  ④逆——迎。垅——田埂。
  ⑤叩——询问。
  ⑥故能寿若此——张湛注:“不勤行,则遗名誉;不竟时,则无利欲。二者不存于胸中,则百年之寿不祈而自获也。”卢重玄解:“勤于非行之行,竞于命外之时,求之下跋,伤生夭寿矣。吾所以乐天知命,而得此寿。”跋当作获。
  ⑦故能乐若此——张湛注:“所谓乐天知命,故无忧也。”卢重玄解:“妻子适足以劳生苦心,岂能延入寿命?居常待终,心无忧戚,是以能乐若此也。”
  ⑧情——杨伯峻:“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云:‘情者人欲也。’又云:‘人欲之谓情。’《后汉书·张衡传》注云:‘情者,性之欲。’古人多以欲恶对文,如《吕览·论成篇》‘人情欲生而恶死’是也。则此‘情’字当训‘欲’。”
  ⑨故吾知其不相若矣——俞樾云:“‘吾’下脱‘安’字。上云‘死之与生,一往一反’,故云‘安知其不相若’,言死生一致也。下云‘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’,正承此而言。若作‘知其不相若’,则于语意大背矣。”
  ⑩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——孔子为何说林类之言未尽其理,其意不清。张湛云:“今方对无于有,去彼取此,则不得不党内外之异。”“若夫万变玄一,彼我两忘,即理自夷,而实无所遗。”卢重玄则云:“死此生彼,必然之理也。林类所言‘安知’者,是疑似之言耳,故云未尽。”
  【译文】
  林类的年纪将近一百岁了,到了春天还穿着粗皮衣,在田地里拾取收割后遗留下来的谷穗,一面唱歌,一面往前走。孔子到卫国去,在田野上看见了他,回头对学生说:“那位老人是个值得对话的人,试试去问问他。”子贡请求前往。在田埂的一头迎面走去,面对着他感叹道:“先生没有后悔过吗?却边走边唱地拾谷穗?”林类不停地往前走,照样唱歌不止。子贡再三追问,他才仰着头答复说:“我后悔什么呢?”子贡说:“您少年时懒惰不努力,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,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,现在已经死到临头了,又有什么快乐值得拾谷穗时边走边唱歌呢?”林类笑着说:“我所以快乐的原因,人人都有,但他们却反而以此为忧。我少年时懒惰不努力,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,所以才能这样长寿。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,现在又死到临头了,所以才能这样快乐。”子贡问:“长寿是人人所希望的,死亡是人人所厌恶的。您却把死亡当作快乐,为什么呢?”林类说:“死亡与出生,不过是一去一回。因此在这儿死去了,怎么知道不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出生呢?由此,我怎么知道死与生不一样呢?我又怎么知道力求生存而忙忙碌碌不是头脑糊涂呢?同时又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死亡不比过去活着更好些呢?”子贡听了,不明白他的意思,回来告诉了孔子。孔子说:“我知道他是值得对话的,果然如此;可是他懂得自然之理并不完全彻底。”

上一页

下一页

《列子》 目录
返回首页

Copyright © 2023-2023 福生无量 All Rights Reserved.
-- END --